20年前，舒进的妈妈晓倪43岁。她万万没想到会遇上开完家长会后与女儿“男友”的母亲碰头这种事。
中学里的同学联系
文/遛遛
妈妈那天黄昏，两个女性从教室走出来，在教学楼前水池边的树荫下相遇了。对方和自己年岁相仿，自动介绍了自己，表明友爱地笑笑。晓倪的歹意当即无法粉饰地升腾起来。她瞬间察觉到，对方那一笑里有种她底子不或许有的轻松。怎样或许轻松？这段时间她满是忧虑，不由得想对女儿紧密监控。舒进躲避、变节起来，曩昔母女间无话不说的亲密联系堕入僵局，事态一步步失控。对方是来结成不让早恋进一步开展的家长联盟的，仍是并不操心（这在晓倪眼里是成功者的姿势），来劝诫自己“不要过度干与”之类的话？对方现已开端说起儿子了，便是那种谈起孩子惯常的怪嗔、自嘲里实则躲藏引认为豪的口气。舒进的成果一贯在年级很优异，那小子曩昔在校篮球队很活泼，最近成果直线上升。晓倪过后和老公讲起那次相遇，对方的话她一句都懒得复述。只说了两句，榜首句：“养儿的，她当然能够无所谓。”还有一句是：“瞧她那副牙齿，全都变形了。”
晓倪认识到，自己居于弱势位置。这种弱势开端是她幻想出来的。养女儿的人，她知道接受早恋或许的后果的，生理上不可避免地只能是女儿，身体上的后果进而会导致心思伤口。现在，她的幻想垂手可得地被实际验证。养男孩的人在早恋这件事上和自己不在一个壕沟里，有些甚至会故作开通地说，早恋不必定都是负面的，孩子更有动力学习了，成熟了。去他妈的。
晓倪是个精干女性。她先生体弱，从前沉痾一场。她既要照料男人，又要作业养家，还要带大舒进，她退休的爸爸妈妈帮衬她。她在作业上适当超卓，不断进取，待女儿睡着后总是攻书到深夜，成了一位内科主任。这些阅历让她变得更要强了。老公对此或许有主意，但他的情况让他默认了家庭里的这种趋势。晓倪恪守着婚姻的传统品德，对家庭的一切成员都负起职责。最困难的时分，身边不是没有主意更活络、更自我一些的朋友劝过她考虑新的日子，但她把忠实看得很重。在她三四十岁的时分，周围朋友的家庭其实不少在悄然产生着剧变，换作业、迁徙、下海经商、变节、离婚……变革年代冒险的通常是男性，他们改变了际遇。她有时会在饭桌边和母亲叹气，忠实的男人是稀有的。
晓倪等候女儿的性情能健壮坚韧，而不是纤细软弱。后者是文学作品里男人倾慕的抱负目标，她年青时也是个文学青年，但日子经历让她理解，那种女性形象是风俗成规，是曩昔连续下来的言语和文明的创造，她回绝把这种创造套用在自己身上。她经常对女儿说：“咱们并不日子在故事里。”实际日子里，她知道一个一般女性为自己的日子需求支付什么。她很乐意鼓舞女儿的“男孩子气”。她很屡次向舒进回想，有一次下班，她骑车经过女儿的校园，看到她正在操场上打篮球，“汗水直流，右手拍着球，左手在脸上不住揩汗，一揩一道黑印，一瞬间就成了小花脸”。那是她觉得女儿特别专心心爱，落拓不羁的时分。她确实从前隐秘地期望有个儿子，作为女性，她日子得不易；现在有了女儿，她期望女儿能有男孩子的自强性格。
现在，这个像男孩相同长大的女孩居然爱情了，性别差异仍是不可避免地横亘于前。她不知道这一切是怎样开端的。舒进上的是寄宿校园，每周五下午回一次家。连着几个周五，她都没有准点回家。晓倪就去校园接女儿。穿过空荡荡的校园，来到空荡荡的教室，透过门上的玻璃框，看到舒进和一个男生坐在一同。她问女儿怎样回事，开端体现得像个计划和她畅所欲言的过来人。曩昔女儿对她很信赖，简直无话不谈，就如实相告。她说了一番陈词滥调的话，比方现在还不是谈爱情的时分，他们能够做朋友，但不要跳过情感和身体的边界之类的。她是个医师，议论身体从没有什么忌讳。但面临女儿，她很犹疑是否应该和女儿讲性方面的论题，比方避孕这样的事。20年前，性是羞于启齿的论题，更重要的是，她不想鼓舞女儿去做任何测验。她这一代人还和之前一切年代的我国女性相同，“贞洁”依然是个经过各种故事的演绎贴在人们观念上的咒符，被社会文明界说为一种女性的美德。它让女性对性怀有一种深深的羞耻感。女性的身体在性联系中是“献出”的，要不便是被男人“占有”的，而不是居于相等的位置；失掉“贞洁”，女性的价值在那一套遍及的言语体系中就像贬了值。另一个方面，难以幻想的是，性却被极度崇高化。一个女性和男人有了性，她就“委身”，从此身心都忠于男人了。这是她最忧虑的问题，她弯曲弯曲说出的话却是，“一个女性要有自负”。她和女儿由此产生了抵触。女儿不理解，和一个互有好感的异性树立亲密联系，为什么便是“不自负”。她受不了母亲无端指责自己爱情是“令人羞耻的”。什么都没有产生，母亲就已在幻想中写好了她的老套故事。
晓倪无法以揭露议论的方法引导女儿早恋的隐忧，只好围堵防备。平常他们住校园里，班主任已下决心，必定严加教育监督。他们的座位调开了；课间他们假如待在一同，教师会提示；夜间下晚自习，教师会打着手电筒到操场上“清场”，早恋在寄宿校园不是孤例，而是现象；班级日子会上，高考的重要性和校风校纪被重复重申。一到家长会，晓倪就来和教师沟通女儿的情爱情况，连男孩某天正午在从教室去食堂的路上又来找女儿说话这样的事，她都一目了然。舒进的成果仍旧优异，她欠好每次都揭露挑起这件事，就转入私自调查。周末，舒进和朋友骑车出去玩，她目送他们好几个同学一同动身，估摸着半途她会和他独处，一到太阳落山，就端把凳子坐在院门口，守候女儿回来；要是碰上他单独送她，那就把两人好好教育一番。有一次他们真的单独推着自行车出现在深夜10点的模糊路灯下。她等得心焦，涌起一阵怒火，站动身来。还没等她开口，男孩极为自傲地先向她问候，向她报告他们一天的行程，口气正常得令她后背发凉。她用听起来虚伪得不实在的柔软语调说，要早点回家，不要让爸爸妈妈忧虑。他们都使劲儿允许。
曩昔女儿对她没有什么隐秘好躲藏。现在她有时会把卧室门关起来，独处很长时间，有时深夜，门缝里也会透出女儿卧室的亮光，持久不熄灯，不知她在做什么。晓倪屡次调查，发现女儿在写日记，日记本上有一把小锁。她有些慌了，看来女儿投入了爱情。她自己的，还有自己的母亲和女友们的经历告知她，女性一旦投入爱情，要坚持独立性是很难的，她们有一种支付和取悦于人的天分，这让她们在情感中不像男人那样简单脱身。她不知道“支付”和“取悦于人”是她们基因就设置得如此，仍是由于她们自生下来就浸泡在将她们这方面的天分调频扩大的语境和气氛里。守候的总是女性，她自己也或多或少依照这种规训活着。她有很多想和舒进沟通的东西，但女儿有了隐私，不再像曩昔那样与自己无话不谈了。后来她窃视了几页女儿的日记，得知了情感的火热程度；尽管在她看来，那情感还缺少日子历练的深度。奇怪的是，她榜首次感到，女儿在这个时分具有了某些女性的特质。尽管从生下来她就注定是女性（假如不必今日更多元的性别观念来看的话），但当她读到女儿知道自己或许会面临风险和不幸，却并不计划逃脱爱情时，她感觉到某种不同的东西。她回想起和男方母亲的那次相遇。女性和男人至少现在仍是不同的，这还存在于他们母亲的潜认识里。
俄狄浦斯答复斯芬克斯的发问。俄狄浦斯情节是一种对母亲赏识敬仰的恋母情节
女儿青春期是从什么时分开端的？大概是在上初二的时分，舒进从教室后排被调到了前排。一个同学拍了拍她的膀子，她转过身，接到一张折得很严实的纸条。她心跳加快，不知这会是什么隐秘。或许是她一贯无认识在等候却又告知自己不要愿望的东西。她翻开纸条，写着“你不该再长胖了”。她感到羞耻，如芒在背，死后似乎有很多双眼睛聚集在后背上，像很多个探照灯灼得她发烫。署名是她的老友，一个英俊的男孩。他们原本坐前后桌，无话不谈。曾有一次晚自习停电，咱们点起蜡烛来。教室里整整齐齐的都是罩着一层模糊光环的烛光。那个男孩隔着光晕凝视了一瞬间她，说了句“你很美观”。无意的一句话，却在她心里荡起一阵涟漪。
她有时想，为什么对容貌的称誉对女孩来说显得这么令她们愉悦。从小，她们就有更多的方法来装扮自己，辫子的几十种编法，林林总总的发饰和花裙子，洋娃娃的外套，妈妈的口红和高跟鞋……不知是不是男孩子的身体本就单调一些，他们没有遭到装扮自己的引诱，而她们开端的愉悦，就来自对着镜子把自己装扮起来。童话故事和小说里，总是有丰厚的言语来描绘女性的美貌，事无巨细地描写她们的妆容、穿着、指甲、手腕甚至脚的细巧。有哪一个作为主角的女性进场时，只要一幅罗丹的巴尔扎克雕塑那样的肖像画吗？她一时想不出来。而男性只需求一个归纳的素描就好了，他们在各种建功立业中展现了自己的性格。反过来，女性这方面的性格，比方才智、勇气、韬略、冒险精力，却很少得到描绘。她很喜爱花木兰的故事，但那仅仅一个故事，而不是一个女性的终身——你却是能够用男人成果的作业作为他的墓志铭，归纳他的终身。花木兰的容貌没有得到描绘，很或许是由于这个故事里没有爱情；只要在一个女英雄的故事里，容貌不是那么重要的特征，但这注定仅仅花木兰终身的一个片段。
所以收到那张纸条时，她的脑筋刷地一片空白。她确实越来越像个男孩了。从小学起，她不再把时间大把大把地花到扎古装头型、悄悄擦脂抹粉上。她开端学钢琴，上华罗庚数学，参与篮球队。她当了班长、中队长、大队长，常常要管住那些顽皮的男孩。她身上的另一面天分不知不觉得到了开展。她有些仗义，带领本班男女生和近邻班男女生打过一次群架，作为主谋人员被团体在讲台上的黑板前罚站，面壁思过；她参与了若干项冒险举动，其间包含翻过教室后边竖满尖玻璃片的高墙帮同学捡坠落的鞋子。到了中学，她的成果依然很好，数理化也抢先，学得轻松，空闲时间喜爱参与班上男生安排的乒乓球赛，球风豪放，男同学都叫她“老迈”。就连吃饭也越来越像男生了，都在食堂里吃，她饭量大，吃得快，吃完了一份有时还和其他男生相同添一份。
青春期在这时悄但是至。她榜首次认识到需求操控自己的身体，也榜首次认识到灵与肉令她不知所措地产生了别离。和自己身体共处的这部分毅力和学习所动用的那部分毅力明显归于不同的空间，她开端寻觅曩昔不曾存在过的和自己共处的方法。童年时跑去女伴家耍弄那些塑料花头饰时的认识，在被遗忘了若干年后，又苏醒了过来。当她开端发育的时分，她看着自己的胸部逐步隆起来，觉得害臊，开端弓背含胸，如同这样就能粉饰胸部的改变。妈妈给她买了胸罩，她只期望能够固定住，不要颤抖就好。妈妈跟她说“自傲，昂首阔步”，但这仅仅一句说教一句口令，自傲需求源泉，她不知道源头在何处。她的母亲和外婆总对她说，一个女孩需求内涵的美德，不要花枝招展，也无需依照男人的眼光和等候活着。她附和她们，以至于把装扮视为一种巴结，是一种女性的羞耻。她测验戴过一次耳坠，连一贯不对她的着装宣布谈论的父亲都开口了：“这样显得招摇，取下来吧。”她尽力让身体不具任何挑逗性，生硬得像一尊石像。
当她开端操控食量和跑步时，晓倪开端忧虑。她苦口婆心地劝说，发育期不能少了养分，不要节食伤了身体。每次回家，她都预备不少好菜和点心，反重复复劝舒进多吃。但舒进不乐意吃，她们为此争持。晓倪总是会抛出一个问题：“你究竟是哪里不自傲？胖怎样了，胖也能够自傲。自傲是由内而来的。”但她一向觉得缺了些什么。妈妈所说的自傲就像虚幻的海市蜃楼，至少她现在还找不到通往那里的途径。从此妈妈就开端在她耳边就这个问题啰嗦了下去。尔后20多年里，每逢她瘦下来一些，妈妈就开端啰嗦着劝她多吃；她知道妈妈在饭桌上不再啰嗦的时分，必定是体重又反弹不少。
俄瑞斯忒斯被母亲克吕泰涅斯特拉驱赶，长大后替父报仇
直到17岁时，她开端爱情。妈妈不知道这一切是怎样产生的，她回想起来，或许便是那种作为一个自己幻想中的女性被赏识的感觉。开端有人由于她偶然不再穿单色运动服，而是换了浅蓝色的帽衫或白色的风衣而称誉她，也开端有人送她粉红色的、天蓝色的小书夹和发卡。她现已快忘掉自己身上还有什么性别特征了，但他总是在很细小的当地提示她，“这很温顺”，“很有滋味”。女孩简单跌入言语的蜜淖里，大概是由于她火急想在那样一个词语的国际里去幻想、愿望和从头创造自己。她想变得美一些，有滋味一些，她开端觉得异性的赏识也不尽然是令人羞耻的。这些在她那个年纪的揭露价值体系里不被鼓舞的寻求，是来自她内涵天分的。仅仅有时她也会有些茫然和不快。比方曩昔她总是榜首个交物理和数学试卷，常常是满分。但有一次咱们都快交卷了，她的最终一题还没有做完。他跑过来看着她，带着一点故作鼓舞实则粉饰不住成功的表情，说“我现已交了，别着急”。她觉得自己底子不需求他来表达怜惜，她知道这是分神带来的影响。
她一贯不知道自己逐步进入近似爱情的心态时体会到的那种“缺失”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或许是一种天然生成的感觉，不知是不是还在母亲肚子里时就已存在，后来再次被唤醒。原本曾经觉得自己天衣无缝，却忽然由于一种爱情，让她认识到曩昔原本缺失了某种东西，而现在由于发现了它才领会曩昔的缺失。后来她学到德语里表达“我喜欢你”的方法，有一个十分恰如其分的奇妙表达——du felhst mir，大概是说“你让我感到缺失”。这也是一种风险的感觉。她有时读到小说里女性失望的歇斯底里，很有共识。爱丽丝·门罗在一篇小说里精确地描绘了那种感觉：女性往往是在挑选生计而抛弃成功（有时这意味着逝世）的时间，才具有了女性的特质。
她理解妈妈当年并未清晰表达过的忧虑，对性有一种根深柢固的警戒。直到进了大学，来自天南海北的宿舍舍友在夜谈时对“贞洁”这个观念提出了质疑。一个女孩说：“这明显是一种不相等。为什么男生不存在贞洁的束缚？更何况女孩会留下物理依据，男孩什么依据也不会留下。”一切人都附和这是一种不相等的束缚。另一个人说：“假如是相等的，为什么女性不能享受性？为什么咱们得为它感到羞耻？为什么有了性要意味着那么多崇高的职责？”对年青的她们来说，这道理简练易懂，但当年咱们都没有如此想过，也底子不敢。她知道妈妈动过她的日记本。她不喜爱自己的隐私被窥视，她也未曾言明过。但当她面临母亲时，一向会有羞耻感和不信赖感，后来这种羞耻感逐步衰退，剩余的是不信赖。直到20多年后，她也成为母亲。晓倪告知了她看到了日记时的一个女性的心境，她中止了与母亲的战役。